12

妓女這一說啟發了警察，既然解決不了敵人，為何就不能與他走在一道呢？他們倆都要去找那個女的，這些年來她都不知跑到那裡去了，也許已經安頓於一個遙遠的所在，結伴去找總比獨個兒強。而且相處久了說不定可以動之以情讓他不要說出來。想來就是這殺人犯要處理一下吧，那女的多年來都沒有透露半點，也許是根本就不想別人知道。鬼魂來告了密，就是要搞砸殺人犯的計畫。至於妓女，她就是說話不懂輕重，讓她嚴肅一點，或者給她一點錢甚至嚇唬一下便可以令她閉嘴了。只剩下殺人犯了，是不是要把他騙離這小鎮，選個僻靜的地方再把他滅口？這裡耳目眾多，太難下手。但這想法讓警察感到不安，像獨個兒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找不到回去的路，天荒荒地茫茫，竟還有一點委屈。

其實殺人犯着實想光顧妓女，四十塊也是可以考慮的，最多讓警察先來，但之後妓女最好洗一洗，她也許會嫌麻煩，也不至於要加錢吧。突然間他就想過生活，這是甚麼回事，才剛出來便又要趕路了，都不知道要到那裡，要去尋找未來嗎？都不管了，先幹一場再說，如果警察不答應就隨便挑個。

11

他、警察與妓女站在太陽下的十字路口，一點風也沒有，警察熨貼的制服冒起了汗漬，而妓女也盤算着是否該要洗一洗，免得一會兒把客人都臭昏了，只有他沒事人似的，這是因為他已下定決心要在這太陽之下走很遠的路，只是心疼那瓶啤酒。

警察心裡混亂得很，眼前站著的是兩可以摧毀他仕途的人，而他腰間別着一柄用來殺人的左輪手槍，輪瓜裡上滿六發子彈，大可以用兩發來把這兩人解決掉。不，也許他需要更多的子彈，這視乎他的槍法，這是他最沒信心的，從來在警匪槍戰中他最需要的都是避彈衣與防彈頭盔而不是槍械，最好有一個混凝土掩體，但躲在警車的輪胎後面也是一個好方法，尤其配合他的身高，就這樣一蹲連同僚也找他不着，何況是歹徒的槍彈。但如果警察用兩發子彈來幹掉他和妓女，那麼餘下四發中便要留下最少一發來給自己了。滅口似乎不能解決問題，而且除了他們兩個，還有那復活的女人，還有鬼魂。就怕殺不了那女人，明明是死了卻又復活過來，而鬼魂更根本是一個死人。

酷熱中一天未發巿的妓女開始不耐煩了，對她來說男人就是客人，管他是警察還是殺人犯，「別站着聊，八十塊，你們倆一起來，幹完坐着聊也好、躺着聊也好。怎麼樣，八十塊，不能再便宜了，就算是你們走運我倒楣了。」

10

警察知道出了人命了，而且就在附近，把手電筒提高一點，看見女的躺在地上，胸口插着生果刀，男的站着，瞪着女的。警察連忙拔出佩槍，「警察，舉高雙手，跪下。」那男的沒有把手抬起，也沒跪下，卻像大樓坍塌般倒在地上。警察舉着左輪手槍走近，彎下身顫抖着探他的鼻息，沒有死去，也不是昏倒，呼吸均勻，更像是熟睡。女的是死去了，血才剛開始冒出來，眼睛卻已閉上，臉容沒有一點扭曲，彷彿早已接受了死亡的事實。警察從未遇過這種事，死者斸氣的速度之快令他不安，而且兇器是礙事的生果刀。警察不敢留在巷裡了，手忙腳亂的用手銬扣住兇手的右手與牆邊的水管便退到巷口，呼叫無線電要求增援。

法醫官後來檢驗了屍體，發現生果刀是那樣精準的插進死者的要害，絲毫不差，只要刀鋒往左右偏差十分一毫米，這女的都會不得好死。兇手憑這精準的一刀成為有史以來最快把死者了結的殺人犯，舊紀錄為一分三十二秒，而根據警察的憶述這人最多只用了三十秒。於是，他被捧為這裡最出色的殺人犯，生果刀也不再是笨人的象徵。報章找來專家們討論這三十秒殺人紀錄日後被打破的可能性，其中一位這樣說：「這已是人類的極限，不能死得再痛快一點了。」警察也因為抓了最出色的殺人犯而成為最出色的警察，性無能的局長更破格的把他直接提升為警官。

9

但是警察覺得那人應該還有救，因為肥皂滑不嘰溜的，就算卡着也應該不難弄出來。於是警察使力一掌打在他的背上，啪的一聲，果然把肥皂吐出來了。那人軟癱在地，眼睛睜得老大，拼命的透着氣，過了些時候，臉上的紫氣開始退了，竟說起話來：「你．．．．．．你是警察嗎？剛才洗澡的時候．．．．．．我．．．．．．我從浴室看出去．．．．．．看到一個男的拿着生果刀追着個女的，從第二街那邊跑過來，那女的逃了進第五巷便不見了。我看得急了．．．．．．便把肥皂吞了進去，哽．．．．．．哽着了。」「先生，請問好端端的肥皂為何不往身上塗，卻要放進口中？」「這．．．．．．這個非答不可吧？」「嗯，就當是口供。」「因為老婆燒的飯難吃死了。」

警察追了出去，心想又是個使生果刀的笨人，抓了回去他們可有得樂了。走進第五巷，原本靠牆叠起來紙箱都掉到地上，裡面的橙散滿一地，有幾個還裂開了，汁液揮發開來，酸得有點刺鼻。這是條狹長的巷子，從巷口走到巷尾大概有十分鐘腳程，用跑的話也要五分鐘，黑暗中看過去像是個無底深潭。警察打開手電筒，照不到盡頭，但光線所及都是一片凌亂，離他五米處有一隻女裝的鞋子，正要撿起來卻聽到女人的慘叫。叫聲並不響亮，像是被捂着的，但聽來無比熟悉，對，五年他聽過差不多一模一樣的。

8

十五年前他已當了五年警察，也該升職了，但上頭說他抓的都是笨賊，五年來倒像是在給警局找樂子，這升職還欠一個理由。但這可是個愚蠢得出了名的地方啊。這裡最有智慧的兩位學者就本地居民平均IQ水平的爭論持續了三十年。其中一位學者認為要先介定何謂本地居民，而在這愚蠢得出了名的地方其居民的IQ水平不能高於九十。然而，另外一位學者卻說要知道誰的IQ高於９０、誰的低於９０，便要對所有本地居民進行IQ測試，但該測試誰呢？還未測試又怎知道誰高於９０、誰低於９０？

十五年前的那個晚上，警察如常的為升職的事而犯愁，也喝了幾両，微醉了，輕飄飄的，心情好了點，然後便去巡邏了。這不是個月圓之夜，風也沒有一點，街上平靜得很，他甚至聽到樓房裡居民的鼻鼾聲或其他曖昧不清的聲音。對，他還要憋尿呢，通常巡邏的第二個小時尿意便來了，這使他感到安穩。「我畢竟是個好警察呀，為了抓賊這五年來那一晚我不是忍着泡尿的呢？這樣好的警察怎會沒升職的機會？」

在這平靜的一夜，警察本來不會與他遇上，但命運啊，還有甚麼話說的。在尿意來了一小時後，即巡邏的第三個小時，警察的無線電響起了，說第三街三號有人在洗澡時中被肥皂卡哽着了，要他到現場看看，救護員稍後就到。警察討厭第三街，那裡有條流浪狗，不吠、不咬人，卻把屎拉得一地都是，平時他巡邏也盡量不到那裡，怕髒。但警察還是去了，打着手電筒，踮着腳的摸了進三號。被肥皂哽着的那個人臉都成紫色了，很絕望的坐在那裡，肥皂泡從他嘴裡冒了出來，有的更飛起來了，一室都是咖哩的味道，是他晚飯吃了咖哩抑或喉嚨裡的是咖哩味的肥皂？家人看他是沒救了倒閒了起來，他的妻子更打起呵欠，畢竟已是凌晨一時了。

7

警察本來打算下班後去找妓女的，但現在沒興頭了。他在想要是這官是真的要丟了那他該怎麼辦。現在連妓女也知道了，方圓百里以內的男人都是她的顧客呀，睡到床上甚麼也說得出來，上次她不是說警察局長其實是個性無能嗎？每三、四天找她一次其實都是在騙人，每次都摟着她哭，說性無能的日子不易過，哭完了，擦掉眼淚鼻涕便又到處吹噓自己剛遇妓女大戰多少回合了，還說：「妓女被我操得腿都軟了，你們還是讓她休息一下吧。」結果妓女一連幾天的生意額大幅下跌了，有好幾次還差點與局長過不去。

這警官銜頭可真得來不易，再也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十五年前的那個晚上他聽到女人的慘叫，他很熟悉這種慘叫聲，一聽便知道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人臨死前發出的，而且是被殺的，兇器是削蘋果用的小刀，而這亦是十五年前這裡風行一時的殺人工具，現在這方面卻百花齊放了，電鋸、鋤頭、鎚子、鐵釘、麻繩、美工刀、原子筆，上星期有個男人甚至被人用榴槤活活打死，榴槤與頭顱都爆開了。他熟悉這種慘叫，是因為在二十年前，也是個晚上，他第一次聽到這種叫聲。那時他剛從警察訓練學校畢業，還因為腰間的手槍而興奮着。他愛槍，但除了走火之外他那柄左輪手槍一彈未發。然而，那走火的一槍卻打中了三百米外被圍捕着的銀行劫匪，而且是致命的一槍，但那劫匪一晃眼便成了蜜蜂巢，誰也不知道是那一槍要了這歹徒的命，要不然警察今天已是局長了。二十年前的那個晚上，警察在巡邏途中尿意難當，見四下無人便竄進小巷對着牆壁解決了，正在暢快着，牆壁後的院子裡卻傳來女人的慘叫聲，他意識到有命案發生了。與案發現場只有一牆之隔的這位新晉警察急得不能再急，也顧不了尿完了沒有，手忙腳亂的把褲鏈拉上，卻把那話兒卡着了，登時痛得跪倒在尿漥子上，劇痛間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兇手逃跑了。疼痛過後他爬進院子，發現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躺在地上，渾身是血，已經奄奄一息了，胸口插着一柄簇新的削蘋果用的小刀，價錢牌還在刀柄上，但他一看價錢便知道兇手不是一個精明的人，買貴了。事後警察撰寫了報告，建議警隊把制服中的拉鏈都取消，以鈕扣代替。警察局對此進行了嚴肅的討論，結果局方沒有采納警察的建議，但下令加強對警務人員緊急操作褲鍊的訓練。知恥近乎勇，警察潛心苦練，最終成了警隊中拉褲鍊最快、最準確的人，而這亦使他被認定為警局的明日之星。雖然身懷絕技，但警察始終認為憋着尿巡邏才最穩當。之後的五年間他憋着尿捉拿的殺人犯不下十個，其中使生果刀的有七人，但死者總是良久才咽氣。面對使用生果刀殺人成風，但被殺者均死得不痛快的現象，局方亦作了嚴肅的討論，結論是殺人者技巧不精，像被警察逮捕的其中一個使生果刀的殺人犯便把刀柄插進死者的眼窩，結果死者狂奔了半小時才在醫院門口斷氣，而這個把刀身當作刀柄的殺人犯卻因為失血過多而比受害人早死了十分鐘。

於是，在那幾年間，生果刀成了笨人的象徵，小孩子們都懂得唱這樣的一首歌謠：「生果刀，生果刀，笨人都愛生果刀。削蘋果，切西瓜，殺人不用生果刀」。而一套叫「生果刀王五」的電視劇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收視。但是十五前那一夜卻推翻了這一切。

6

「我告訴你，別要去補償些甚麼，你在那裡呆了十五年了，扯平了、打和了，你不需要這樣做。」

「你錯了，我這不是要去補償些甚麼，而是要去討回那十五年，我進去不久她便復活了，那我不是給白關了嗎？再說，我不殺死她，她便不會復活了。」

「我知道你會這樣說，鬼魂都告訴我了。但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十五年前我因為抓了你這個厲害的殺人犯而升官了，誰不知你幹掉的人竟還能爬起來，你說你算是那號的殺人犯，我又算是那號的警官了？給人知道了我可要丟官了。」

「哈，怎麼警察和妓女今天都說着一樣的話了，妓女剛才還說我窩囊，殺個人都不穩當。」

「甚麼？妓女也知道了？」

「剛才在酒吧聊了幾句，老在兜攬，五十塊也太貴了吧，何時加的價？你們真慷慨，但妓女年紀也不輕了啊。」

「你們倆在這幹嘛，淨曬着。噯，警官，你何時下的班？下班了來找我吧，你好像也一星期沒找我了，那裡憋着吧。哎，今天還沒發市呢，都是這傢伙，五十塊也嫌貴。」

妓女在酒吧裡悶得慌了便走到街上繼續碰運氣卻看見了他們，她歇力地瞇起雙眼，表達了對這兩個男人站在陽光下的十字路口的不理解。

5

左輪手槍的寬容成全了他的滑稽，舉高雙手了，卻心疼在陽光下曝曬着的啤酒，十分鐘前還是冰凍的呀，這一搞又不知要多久。

「鬼魂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你不用妄想了。」警察似乎鎮定下來了，像他的一身制服那樣熨貼，卻在靜止中滔滔不絕。

「所以便要拿槍吼我？」他不恨警察，也不恨鬼魂，只是在這十字路口他還沒弄清楚那邊是西面，卻要舉高雙手了。

「讓我們來說說道理，你把手放下來吧。」警察覺得自己得到初步的勝利了，左手揮了揮，右手把左輪手槍放回腰間的槍套，也不怎麼利索。「十五年前你的確是很出色的殺人犯啊，捅進去的一刀是準的絲毫不差，那女的死得暢快，我卻看着傻眼了，也不知自己正在走運，抓着個出色的殺人犯便是出色的警察了。你進去不久我便升了警官，你看。」警察讓他看了看他的臂章，銀色的，卻啞掉了。「我當了十五年的警官，這裡也相安無事的，剛才可是我這些年來第一次拔槍。本來我也忘記你今天便自由了，但那鬼魂剛才卻對我說那女的復活了，你要去找她。」

「對，我要去找她。」他拿起地上的啤酒，微溫的，呷了一口，苦得不能。

4

他看着妓女卻覺得心煩，拿起啤酒便走了。太陽仍然毒，喝着啤酒的他就算不是街上最幸福的人，也是比較幸福的了。但他這就要上路了，包裡有幾件衣服，還有足夠喝三十瓶啤酒的金錢，可是他不知道三十瓶啤酒的路程該有多遠，於是不得不停下來了，在十字路口。鬼魂說她一直走了十多里路便再也看不着了。 她到那裡去了？西面十多里是片荒地，沒有容身的地方，她得走下去，然後是一個小鎮，那裡有美味的肉飽以及好色的男人，他應該到那裡打聽打聽。

但他得先搞清楚那邊是西方，他想到利用那正在蒸發着啤酒的太陽以及自己的影子。但是，地上不只有自己的影子，還有另一個在逐步迫近，而且在慢慢的舉起手槍。他一轉身便看到那柄熟悉的左輪手槍在對準着自己，是警察。

「舉高雙手！」十五年後再見面，警察不能不激動了，抖動的左輪手槍欲蓋彌彰的被抑制着。

要舉高雙手他便要先放下啤酒與行囊，而這在槍咀之前顯得十分滑稽，他想過就這樣拿着東西舉高手，但這累呀。

3

方圓百里以內的男人都是妓女的顧客，而這是個性慾高漲的地方，因此她也是方圓百里以內最富有的女人，妻子們都暗地裡羨慕她。

「我已不是殺人犯了，你也漲價啦，十五年前才三十塊。」

「怎麼就不是殺人犯了，那天晚上你說要去殺人了，我可沒忘記呀。你不知道啊，人們都說我進步了，這漲價是有道理的，你可以試試。」妓女其實是美麗的，而且穿得很好看，像個花圃，紅的綠的黃的，搖滾着的酒吧裡一室皆春。

「不能給你五十塊，我還要上路呢。」

「上甚麼路？」

「她復活了，我這就要去找她。」

「那個她？誰復活了？」

「我殺的那個女人，她復活了。」

「那你是不是要去找她出來，再殺她一次。」妓女點了煙，左顧右盼的，開始尋找其他顧客，但連酒保都睡着了。

「不，我要她告訴人們我令她復活了。」

「你怎麼就令她復活了，你殺了她呀。」

「我殺了她，她死了，然後復活了。我不殺她，她便不會復活了。」

「你這人真窩囊，殺個人都不穩當。」

「甚麼窩囊？當時她是真的死了呀，一刀子捅進去便躺下了，警察也說她沒呼吸了，還說我那一刀準確得很，是他抓過最出色的殺人犯。」

「那你應該去再殺她一次呀。」

「才不，人們都說殺人是不對的。」

「但你已殺過她呀。」

「我這十五年可沒白過，現在是重獲新生，不幹這種事了。」

「算了，我說你憋你了十五年了，五十塊發洩一下，划算得很。」妓女看着覺得他可憐，竟騷首弄姿起來了。

2

於是他回家了，而且大汗淋漓。洗了澡，才發現房間比十五年前更整潔。

「我每天替你打掃的。」是它，坐在木椅上，年輕了。

「終於回來了，可她復活了啊。」

「這怎麼可能？」他知道鬼是不會說謊的，說謊了，便不可怕了。

「你被關進去後第七天她便復活了，我看着她從墳裡爬出來，渾身是泥，卻更美麗了。她爬出來後便一直向西走，笑着的。走了十公里也不拐彎，便再見不着她了。」

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卻忘了它是鬼，就這樣跌坐在地上。

「刀子是捅了進去的呀，怎麼還活着？沒可能的。」

「她不是還活着，是死了、又活過來了。」

「這有甚麼分別？」

「還活着，你沒殺過她。死了、又活過來了，是你殺死她了，她卻復活了。」

「等一下．．．．．．這可是好事呀。我殺死她了，然後她復活了，那麼，我不殺她，她便不會復活了．．．．．．，是我令她復活的啊。我要去找她出來，告訴人們我使她復活了。」

他意氣風發了，啍着調子，拿了幾件衣服，還有幾張鈔票便離開了，剩下鬼魂在那裡頹喪着。走出大街，頭上的太陽與街角的酒吧提醒了他剛重獲自由，該喝他兩杯慶祝一下。酒吧裡播放着搖滾樂，便不顯得那麼懶洋洋了。他要了啤酒，坐下來點算了口袋裡的錢，剛好可以再喝三十瓶。

「殺人犯啊，五十塊，導你升仙，以後不用殺人了。」

是妓女。

1

他殺過人，是個女的，一刀捅進去，血還未出來，便尖叫着躺下了。幹嘛這麼急於面對死亡，他想。他殺人之前是生存着的，所以之後還得生存。他們把他關了進去，十五年，沒有數着日子，現在卻自由了，而且是個好天氣。走的時候裡面的人都張着嘴，像在吃着些燙的，也許是這陽光。

前面是筆直的大道，走完了還未回到家，要乘車。口袋裡有點錢，濕漉漉的 ，有鈔票也有硬幣，他很想都撒出來，因為不想回家，家裡有鬼。十六年前的一個下午它坐在木椅上說：「人死了便得坐到人家的椅子上，我是老死的，更要歇歇啊。」他真的害怕，也後悔買了這把木椅，屋裡唯一的傢俱，床都沒有，晚上就睡在地上。 怕得不能了，拿起酒就灌，醉了。他夢見了爸爸，是個宰牛的，血沾滿了一身，「兒子啊，別害怕，我也是個鬼，可從來不坐的，也不躺，對，就像現在一樣，站着。站了一輩子，死了還是要站着，那條牛都投胎了，可我還站着呢，萬物之靈啊。」

但是不回家了，他要到那裡去呢，鑰匙掛在屁股那裡噹噹響的。